48床男孩真的是张阳见过的最有灵性的孩子之一了。
低下头去看他的时候，那灰溜溜的眼睛显得灵动又明亮，倒映着他自己的样子。
只是离得近了，更能明显得看出他泛红的眼圈，还有眼部周围的一圈肿胀。
“好啦，我们该去做手术了。”
张阳轻声的哄着，再次看了一眼玻璃对面依旧保持着姿势的孩子妈妈。
48床的家属也太客气了。
但是为什么感觉有点慌呢？
张阳抱着男孩往20室的方向走。
干净光亮宽敞的手术室于是也就映在了男孩的瞳孔里。
“唔，呜呜”
怀里的男孩出现了轻微的挣扎。
张阳脚下速度不变，低头轻声安慰。
“没事的呀，咱们去做手术了，不要害怕......”
这孩子一直都很乖，也很有灵性，稍微哄一哄应该就好了吧？
自己好歹也在男孩面前连续刷了好几的脸，这家伙应该会给自己一个面子的吧？
但事情的发展方向有些超出了张阳的预料。
男孩挣扎的幅度不减反增，张阳甚至都没想到一个一岁半软软糯糯的孩子挣扎起来竟然可以有这么大的力气。
等走到20室手术台前的时候，他已经将将要抱不住了！
这豆丁还真的不给自己面子啊！
“快去搭把手！”
20室的麻醉医生赶紧指挥着自己的实习生去帮忙，两个大男生合力，才控制住了男孩的挣扎。
“这下应该......”
张阳一口气还没来得及松，猛然间对上了男孩的双眼。
不能挣扎，那就只能......
纯黑的眼睛中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弥漫起了一层水雾，豆丁嘴巴一歪，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哇啊啊啊啊啊，哇啊啊啊啊啊——”
凄厉的嚎啕声在手术室里瞬间炸响。
“咣！”
器械护士被吓了一跳，手里的止血钳脱手而出，弹在金属质地的台脚的时候，同样发出了巨大的响声。
“额......”
豆丁被吓得哭声停了一瞬，但下一秒钟，更加凄厉的哭声在20室所有饶耳边炸响。
“快让他别哭了！”
“对对对！孩子哭起来太吓人了！”
“快点啊！”
同一手术室里的医生护士们纷纷附和着，没有穿上手术衣的当机立断就跑了出去，已经换上手术衣的器械护士只能满脸幽怨。
她好想把自己的耳朵堵上，但是无菌原则又阻止了她的行动。
啊！好烦！为什么是孩子！
一时间，无数怨念的目光和话语连同男孩凄厉的哭嚎一同向张阳涌来。
身处中心的张阳只觉得自己的太阳穴突突直跳，心念急转之下，他赶紧把自己的脸凑了过去。
这男孩不是最喜欢捏自己的脸了吗？
“乖乖，给你捏我的脸，咱们别哭了好不好？”
把脸凑过去的时候，哭嚎声真的就是直接在耳膜上炸响了，张阳感觉自己脑瓜子嗡文。
“哇啊啊啊啊啊——”
但男孩一点面子也不给，他下意识的挣扎了一下，发现动不了之后，一脑袋冲着张阳的脸撞了过去！
“我！”
颧骨部位遭到撞击，张阳一阵龇牙咧嘴。
同时，力的作用是相互的，男孩一脑袋撞过去之后，哭声短暂的停歇，似乎有些发蒙。
然后，脸上的委屈逐渐加重深化，一直充满水雾的眼睛里终于开始往下淌起了泪水。
人们往往形容孩子流泪的时候，用的都是“豆大的泪珠簇簇的往下掉”。
但泪水在男孩这里似乎有些吝啬，张阳能看得出他很努力的在哭了，但是眼角的湿润却只够维持到往下滑一厘米的距离。
就好像，原本应当出水顺畅的水井一下子干枯了一样。
男孩努力张大哭嚎的嘴巴也是如此，表面已经有了皲裂。
他又哭了两声，那皲裂竟然真的破开了，有一点点鲜红色缓缓冒了上来。
张阳盯着男孩枯竭的泪水和干涸的嘴唇，突然明白了什么。
额头撞击的疼痛加上嘴唇皲裂的疼痛，男孩哭的愈发凄厉。
“哇啊啊啊啊——”
没有泪水的干扰，只是哀嚎，造成的杀伤力却异常的大。
“我去！”
刚刚从隔壁下台赶来的光头带教洋哥一只脚刚刚跨进20室的大门，下一秒就毫不留恋的退了出去，站得远远的冲着张阳呼喝。
“张，这孩子怎么回事！他家属还在外面吗？赶紧去求救啊！”
一语惊醒梦中人。
男孩哭得如此惨烈，监护都上不了，何谈麻醉？
现在能有用的，只有孩子妈妈！
“快快快去！”
器械护士也忍不了了，打发着张阳赶紧把孩子抱走。
麻醉实习生比张阳还惨。
人在室中坐，锅从上来，明明不是他的病人，他还得陪着张阳一起，两人联合控制住挣扎的男孩，快速的往交换区移动。
“我的，这什么啊！”
“谁特么在哭！”
“我操了，老子都这么疼了怎么还有孩在吵！”
“啊啊啊！”
一路上，凄厉的嚎啕响彻了整个走廊。
不幸路过的医生护士们纷纷面露惊恐的避让，刚从手术中清醒过来的病人们动不了，于是瞬间也暴躁了起来。
一时间，男孩的哭声，四面八方的抱怨声，术后患者的怒骂声，吵杂成一片。
张阳太阳穴突突的厉害，好不容易把男孩塞回孩子妈妈手里的时候，他甚至觉得眼前被震得出现了重影。
“诶呦诶呦，宝宝别哭，妈妈在呢，别哭~”
女人一脸心疼和纠结地哄着，抱着，摇着。
明明手术室里的空调温度偏低，她的额头上依然被逼出了一层薄薄的汗水。
她艰难的看向张阳，愧疚而无助。
“你们的吓人，我们一点东西都没给他吃，一点水也没给他喝，就只让他中午扎了一针营养针......
这孩子实在太饿了，又渴，才会这样......
怎么办啊，手术......”
张阳深吸一口气，揉捏着自己突突得要爆炸的太阳穴。
想想豆丁那皲裂的嘴唇。
这岂止是不给他吃东西喝水啊！
家属们是连用棉签沾了水给他润嘴都不敢啊！
太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