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燕灵一步一回首一步一回首地走出了山门,右肩上挂着一件蓝绸包裹,右手里握着一条红绸剑套,其中卷裹着她的兵器分云刺(这是遵从圣母吩咐:兵器不要轻易外露,免得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随后,在数名仙女的陪伴下,圣母拄着拐杖,亦慢腾腾地走出山门来。
圣母稳住身影,微闭双眼道:“灵儿……你今日便要下山了……师父……也只送你到此了。”
“师……父……”燕灵一声呼唤,跪倒在地,泪水盈眶。
“灵儿莫要伤感……这天下无有不散的宴席,你…速去吧……”圣母说过,轻喝一声,“山神何在?”
圣母话音刚落,值日山神现身而出,左膝跪地禀道:“小神在此,敬听圣母法旨。”
“燕灵相公家乃在南唐国宛陵郡华阳镇谭家庄,离这黎山甚远,就有劳你送她一程吧。”圣母吩咐道。
“喏!”山神领命,起身对燕灵道,“燕灵姑娘,请随小神来。”
“师父,您多保重……徒儿去了……”
燕灵声带哽咽,泪珠滚落,砰砰砰地连磕了八九个响头,就被山神搀扶着升起在空中。
“灵儿!”圣母眼见燕灵即将离去,忽而有些不舍,便又唤住了她。
“师父……”燕灵回过头来,站在云层之上,梨花带雨,楚楚可怜。
“灵儿,下山之后,与人为善,切不可轻易动武。”
“是,师父……”
看着燕灵梨花带雨,圣母不禁心生疼怜,便又道:“师父再送你一偈吧:‘姹阴失,飞影灭,鸳鸯侣,莫牵绊’,灵儿……你可记住了?”
“师父……徒儿都记下了……”
“去吧……去吧……”圣母略撇首,挥挥锦袖。
随着燕灵一声悠长的道别声,那朵行云早已转离山峰,飘飘荡荡飞向了东南天际。
广袤的黎山渐离渐远,渐远渐小,最终消失在苍苍莽莽的山海之间。
燕灵同山神腾空乘云,一边往东南地界飞行,一边沿途向当坊山神土地打听、南唐国宛陵郡华阳镇谭家庄的行址,行至日暮时分,已然到了谭家庄的上空。
山神在空中徘徊了片刻,担恐自家的凶恶面孔惊吓了行人,遂就在一处无人的道上降落了下来,告知了燕灵前面便是谭家庄了,若寻人打听去,自可寻到谭府。交待妥当后,山神便与燕灵行礼辞别,驾云返回黎山复命去了。
燕灵目送山神离去,失落感刹时涌上心头,环眼四顾,一片茫然。
待定了心情,她就顺着黄土道向前走去,走过半里之遥,忽有一阵烟气飞卷而来,空气之中充满了燃成灰烬的草纸味,涩喉刺鼻,十分难闻。
燕灵耸了耸鼻翼,抬眼朝那烟气飞卷处看去。
暮色暝暝中,却见远处有两个人影正在一座土包前烧纸,火光瑟瑟,烟气阵阵,那难闻的气味正是从那儿飞卷过来的。
“巧哩,那边有人哩!我便去向他们打听打听谭府的路径。”燕灵暗喜,遂就撩开步,踏过道旁草丛,走到那土包之前。
只见那土包高隆在草坡上,似一具蒸笼盖儿,上头的荒草已刈除干净,有新土覆盖,而且土包前竖有一块长方石块,高有三尺,打磨得十分整齐,石块上刻有字迹,不知所云。而在长方石块前,不仅焚了香烛,而且还摆列了几个碗儿碟儿,碗儿里添有浊酒,碟儿里盛有菜肴和果子,
那两个人影原是一女一男,女的约三十余岁,男的只有十多岁,一看便是母子。母子二人却正在一边烧化着黄裱金锭、白纸铜钱,一边呜呜咽咽的啼哭着,声音悲切,不忍卒闻。
燕灵见此光景,莫名奇妙,本是来打探路径的,却一时触动了恻隐之心,就走上前去:“阿婶,你有什么伤心事,为何要对着这土包石头哭泣?”
那妇人忽闻身后说话,唬得一惊,磨转身,泪眼看,却是一位妙龄道姑,便气呼呼道:“你这小道姑,好不识礼!这哪是土包石头,这是坟墓!这坟墓里安葬着小妇的亡夫,孩子他爹。这清明节到来,便带着孩儿来给亡夫祭坟,敬些酒食,化些纸钱,也好让亡夫知道我母子俩还惦念着他。”
咦,原来是清明节来至!
这清明节乃是大唐开国以来的重要风俗,若细溯根源,怕是在周朝时便是有了。凡在清明节来临的前后三日,阳界之人都要清扫墓地,祭祀先祖,旨在告诫后人:笃行纯孝,慎终思远,勿忘先人。
燕灵自小在黎山长大,对尘世人情风俗知之甚少,从未见过清明节,也不知那土包就是坟墓,只当妇人伤心,想安慰几句,不曾料却反被妇人教训了一顿。
但妇人一番教训,忽让燕灵想起已亡的双亲,值此之际,却不正是祭奠父母的时候,可父母的坟墓又在哪里呢?
燕灵思之伤感,不禁往草地上一蹲,呜呜地伤心哭泣起来。
那妇人见了,就觉奇怪:“小道姑,你在这里哭个什么?”
“我也想给我父母祭坟哩。”
“啊吔,原来你父母双亡了……可怜……但你要祭坟便祭坟去,在这里哭泣有个什么用?”
“我不知道父母的坟墓在哪里呢。”想到此,燕灵愈加哭得伤心。
“啊吔,原来你这小道姑是个孤儿呀,连父母的坟头都不知在哪里……可怜,可怜,实在可怜。那……你来这里作甚?”
“我……我……”燕灵忽想起问路的事来,抹泪道,“我是来找人的。”
“找人?这儿十里八里的都没个道观,你来找谁?”
“我来找基基哥哥。”
“基基哥哥?”
“是文基哥哥。”燕灵也不笨哩,说出她基基哥哥的大名。
“文基哥哥?哦……我想起来了:那谭府里倒有个文基大少爷?不知你是不是找他?”
“是是是……正是找谭府的文基大少爷。”燕灵连抹泪水,破涕为笑。
她正愁寻人问路哩,不料歪打正着,在这道旁就遇见了,岂不高兴?但其实,谭府在华阳镇这一带令名远扬,这妇人又是谭家庄附近的人,自然知道清楚。
燕灵先是一哭,后是一笑,表情秒变,神经兮兮,倒叫妇人丈二金刚摸不着脑袋。于是,她疑道:“你这小道姑是谭大少爷的什么人?你找他作甚?”
“我……我……我不告诉你。”燕灵被妇人这么一问,娇羞滴滴,妩媚动人,“只要你告诉我谭府怎么走就行了。”
“只是小妇人多嘴一问,才不想知道你是谁呢!你就顺着这条道儿往前直行,遇见人,再打听一下,就能找到谭府了。”妇人用手指路道。
“谢谢阿婶!”燕灵欢喜地道了谢,摸了一把那小男孩的脑袋,跳着轻盈的步伐远去了。
燕灵扭动着腰肢蹦跳而去的行止,与那一身道姑的打扮极不相符,显得十分滑稽可笑。
那妇人觑见,忍不住吐了一句:“这小道姑,神经兮兮,八成脑子儿有病。”
清明前后,天气易变,当天空全部暗淡下来时,竟然飘起了毛毛细雨。三五处扫墓的人家,收拾了祭祀之物,匆匆散去。
燕灵向扫墓人打听到了谭府的住址,一边把红绸剑套囊遮在头上挡雨,一边脚步飞快的朝谭府走来。
刚转过几间民房,一座院落蓦然出现在眼前,紧闭的大门头上悬挂着一块扁额,在两盏红灯笼的照映下,依稀可以觑见颜体写着“谭府”两个楷字。
燕灵犹豫了片刻,缓缓地走上了石阶,笃笃笃地叩响了门环。
过了片刻,大门徐徐打开,走出一位年近五旬的长者,正是谭府的管家刘二。
燕灵见有人出来,行道家礼,问道:“大伯:这是谭府吗?”
“不错,正是谭府,请问你找谁?”刘管家上下打量了一番燕灵,一脸疑惑。
“我找文基哥哥。”燕灵甜甜道,脸上流露出一丝娇羞。
“大少爷不在府上。”
“那……文基哥哥到哪里去了?”
“大少爷他……”刘管家待要回答,忽然警惕起来,“你这小道姑左一声文基哥哥,右一声文基哥哥,可我老汉从来没有看见过你这位大少爷的妹妹,你究竟是何人?”
“我……我是徐燕灵。”
“徐燕灵?”刘管家闻听此话,震惊不已,又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一番,问道,“莫不是十五年前、被大和尚抱走的徐家燕灵小姐?”
“正是呢。”燕灵笑盈盈答道。
“你说你是燕灵小姐,但可有大和尚当年送给你的那块龙佩?”刘管家问道。
原来十五年之约将到,公映夫妇每日都唠叨着当年文基燕灵定亲之事,期盼着燕灵早日归来,因此刘管家也早知道燕灵有一块与文基定亲互换的龙佩。
“有!在这儿哩。”燕灵闻说,就飞快地从玉颈上、摘下了那枚龙佩,递将过去。
刘管家接过细看,果然是一块白玉龙佩,与夫人描叙的一般无二,不禁又惊又喜:“果真是燕灵小姐!你等等……你等等……等老汉先去禀报老爷夫人去。”
话未说完,刘管家转过身,一边往院内跑去,一边激动不已地高喊起来:“老爷!夫人!燕灵小姐回来了!老爷!夫人!燕灵小姐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