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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十九章算计(中)

    “主公慎言!”话音刚落,长史黄敬夫立刻站了出來,大声进谏,“主公初下吴越,诸事未定,万不可如此之早,就授与他人显职。”

    “此例万万不可轻开。”副长史蔡彦文紧随其后,极力劝阻,“与国同休,乃不世之殊荣,主公今日轻予一杂工,他日为主公开疆拓土者,将如何封之。”

    “臣附议。”

    “末将觉得黄长史说得有道理。”

    “臣弟附议蔡长史。”

    周围的文武官员,包括张士诚最倚重的弟弟张士信都站了起來,七嘴八舌地劝阻。

    说一千,道一万,众人的观点归结起來无非是两条,第一,出头的椽子先烂,眼下张家军的实力还远不及淮扬,千万不要打自立为王,分封百官的主意,第二,即便封官,也不能把大将军这么显赫的职位,封给区区一名工匠,否则,其他文武官员再立了大功,将无法可酬,给的官职低了,大伙会觉得自己的重要性还不如一个工匠,给得太高了,则满朝都是大将军,大丞相,官职转眼就不再值钱,被外人听说后,也会留下千秋笑柄,(注1)

    谁料原本有从谏如流之名的张士诚,今天的表现却极其固执,用力拍了两下桌案,大声呵斥,“住口,都别给老子瞎嚷嚷了,不就是一个大将军职位么,如果你们能给老子造出不炸膛的火铳和火炮來,老子甭说封你们做大将军了,就把这个平江总管之职拱手相让也心甘情愿,一群沒远见的东西,光看到大将军的职位荣耀,就看不到我军眼下局面尴尬。”

    “这”

    “臣”

    众文武都被骂愣住了,一个个面面相觑,茫然不知所措。

    见到大伙六神无主的模样,张士诚忍不住又长长地叹气,“唉,要我怎么说,你们才能明白呢,这大将军只是个千金买马骨的诚意,光给一份荣耀和俸禄,不可能让他真的去领兵打仗,也不可能让他与诸位同列,给张某出谋划策。”

    众人闻听,这才集体松了一口气,纷纷堆起笑脸,做着揖赔罪,“原來如此,臣冒昧了。”

    “主公英明,末将刚才多嘴了。”

    “一个大将军的位置,还能传给子孙,无论怎么说,那工匠都赚到了。”

    “可惜臣不懂打铁,要不然,哈哈”

    “行了,别瞎嚷嚷了。”听到周围乱哄哄的声音,张士诚忍不住再度用力拍打桌案,“尔等不要看不起工匠,若不是当日造出了火器,朱总管怎么可能席卷两淮,况且张某自己,也不是什么富贵人家出身,论贵贱,煮海烧盐,又能比抡锤子打铁高到哪里去。”

    “主公当时乃龙困浅滩。”

    “自古成大事者,必劳其筋骨,苦其心志”

    “主公乃盖世英雄,当然吃得这苦中苦,那百工之流,终日不过为两餐所谋,怎么会如主公一般困厄之时,依旧胸怀天下。”

    “就是,就是,那汉昭武也曾制鞋贩履,但毕竟是帝王之后,时机一到,便一飞冲霄。”

    四下里,又响起一片充满恭维味道的反驳声,谁也不肯再准许张士诚自轻自贱,将身份与“巫医乐师百工之流”同列。

    张士诚自打受淮安军支持渡过长江之后,幕府之中就收集了大批江南的读书人,一些被他抓获的蒙元文官,也纷纷投效,在这两类人的全力支持下,他非常轻松地就在江南站稳了脚跟,并且实力每一天都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膨胀,因此,他对这些人所说的话越來越重视,不知不觉间,已经形成了一种依赖。

    此刻听众人说自己并非天生的贫贱之辈,而是蛰伏的潜龙,心里虽然觉得十分荒唐,却也不好当众反驳,笑了笑,非常大气的摆手,“制鞋贩履的话不要再提了,张某何德何能,敢与蜀汉开国帝王相提并论,倒是诸位,若想将來不至于委屈了自己的才华,还是请从现在起,就好好替张某谋划出个长远之策來才好,漂亮话虽然好听,毕竟不能当饭吃,咱们常州军如今虽然在占据了一块膏腴之地,但是南面有老贼达识帖睦迩负隅顽抗,西有陈友谅、彭莹玉等虎视眈眈,这北边么,就不说了,大总管虽然待张某不薄,但张某毕竟只是个外臣,非其嫡系,所以么,诸位若想富贵久长,还是多拿出点儿干货來,张某先前要厚赏造铳工匠,无非也是这个意思。”

    “这。”众文武一时语塞,谁也不知道该怎么开口才好。

    正所谓,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常州军在最近十几个月來固然高歌猛进,可北面的淮安军发展速度更快,特别是成功将脱脱逼退之后,连芝麻李、赵君用两个人当初的地盘,都尽数收归了囊中,如今,从睢阳到扬州,差不多四路两府之地都归其所有,周围,还跟着一大堆唯其马首是瞻的爪牙,常州军跟他相比,无论地盘和兵力、声望,都是萤火虫比月亮,小泥鳅比巨鲸。

    “过去张某照搬淮扬,开工坊、立商号,办武学,尔等都觉得张某是东施效颦,但除了步亦步趋亦趋之外,张某也想不出什么更好的主意來,尔等都是饱学多闻之辈,尔等若是不喜张某处处效人故伎,何不趁早给张某献条良策出來。”见众人都不说话,张士诚用手指关节在桌案上敲了敲,继续笑着催促。

    这话,可就有些刺耳了,常州军众文武听闻,个个额头见汗,特别是出身于江南的读书人,脸色红得几乎滴下血來,以目互视了数下,由行军长史黄敬夫带头,大声说道,“主公何出此言,那淮扬之政,惑乱纲常,混淆贵贱,乃饮鸩止渴也,短期易见奇效,久则不攻自败,主公若是不信,尽管拭目以待。”

    “我只见到它抗住了脱脱的百万大军,然后从容北上登莱。”同样的话,即便再有道理,听上几十遍后,也会令人生厌,张士诚皱了皱眉头,笑着回应,“且不说他将來如何,敬夫现在可有良策教我。”

    你别说淮扬之政如何如何不好,你如果有好办法,尽管拿出來啊,张某听着便是。

    那黄敬夫也有几分急智,被张士诚逼得无路可退,咬了咬牙,大声回应,“微臣心中的确已有一策,不敢称良,本欲与同僚反复斟酌之后,再献于主公,今日既蒙主公折节相问,且容微臣细细禀之。”

    不是我沒办法,是还不成熟,既然你催得急,我就直接告诉你便是。

    “张某洗耳恭听。”见对方说得如此自信,张士诚心中忍不住涌起了几分期待,一味地照猫画虎,肯定会被淮安军甩得越拉越远,如果真的有捷径的话,谁都不吝啬冒险走上一走。

    “蒙元代宋以來,不修德政,科举亦时断时续,豪杰无出头之机,百姓无隔夜之粮,不得已,纷纷揭竿而起。”黄敬夫轻轻点头,开篇名义,点明了蒙元落到今天这般窘迫地步的原因。

    “而如今天下堪称豪杰者,一为徐寿辉,二为刘福通,三为朱重九,主公起兵稍晚,只能暂列其四,余者,皆不足道也。”第二句,则着重指出张士诚的盟友兼未來的对手。

    “嗯。”张士诚听了,手抹着光溜溜的下巴点头,在他心中,天下豪杰也就是这么几个,至于毛贵、彭莹玉、郭子兴、朱元璋之流,只是别人的打手和爪牙,根本不值得去给予过多关注。

    “今朱重九麾下带甲十万,又刚刚将脱脱逼退,声望一时无两,主公昔日曾受其恩惠,疆土与扬州也只有一水之隔,所以断不可轻易与其相争。”见张士诚肯认真听自己的剖析,黄敬夫大受鼓舞,清了清嗓子,继续大声进谏,“而徐寿辉,刘福通等辈,与主公相距甚远,暂且也只宜被视为盟友,如此,只要朱重九不染指江南,主公所面临的对手就只有一个,蒙元官府。”

    “的确如此,以朱大总管往日所为推测,接下來,他估计会安稳很长一段时间。”张士诚轻轻点了点头,快速插了一句,据他所知,朱某人去年南下扬州,就是受了朱重八的蛊惑才兵行险招,否则,以此人的优柔寡断,恐怕还要在淮安蛰伏很长一段时间,把兵力攒足,粮草辎重攒够了,才会稳稳当当南下。

    “吴越自古便是膏腴之地,杭州为故宋行在,黎民恨蒙元苛政以久,趁着朱重九无力过江之机,主公亦倾力南进,克杭州,夺温、台金华,然后直扑泉漳,背靠大海,自成一国,然后开商路,造巨船,往來高丽、琉球、东倭与西洋诸蛮,广取海贸之利,然后以重金修甲兵,招募良将,打造无敌之师,拒敌于国门之外,对内,则开科举,选贤能,广开言路,肖两宋故政,与士大夫共治天下,以仁义安抚百姓,令百姓明礼仪,知廉耻,闲时夜不闭户,战时死不旋踵,如此,霸业可成,待时机一到,取九鼎如探囊取物。”

    注1:正史上,焦玉献火铳给朱元璋,朱元璋就封了焦玉为大将军,所以明初的诸侯当中,朱元璋部火器配备最为精良,在吞并张士诚和击败陈友谅的战斗中,火炮和火铳都立下了汗马功劳,